小时候和外公住在苏州闾邱坊，附近有一座木制的茶楼。天刚蒙蒙亮的时候，随外公去街上买菜，然后进茶楼坐到晨光大放。茶楼实在是很古老，连门楣上的名字也脱落了。踩着吱扭吱扭作响的木梯登上二楼，堂倌听到响声会高声叫道：“两位客人，一老一少，上茶。”找一处临窗的位子坐下，窗外是一条河，流水尚清，十几张古朴的八仙桌差不多都坐满了。来喝茶的人许多都是自带茶叶，茶楼只收一角钱水费。外公平时很注意节俭，但茶叶一定要喝上等的碧螺春、毛峰、大红袍、铁观音、老君眉等，还喜欢在茶叶中放些枸杞和菊花。我不喝茶，外公便为我买一包奶油五香豆，跟在大人边上转来转去。印象最深的，是茶楼常来一位穿黑布衫的山东大叔摆弄着西洋镜。山东大叔总喊：“往里那个瞅呦，往里那个瞧！”声音刚落，锣鼓声响起，我会缠着外公讨来几个小钱，把眼睛对准镜头，于是红楼梦宝黛初会、林冲夜奔梁山、孙悟空三打白骨精、关羽千里走单骑……有趣的故事会像走马灯似地转起来。常常是外公喝完了茶，我还没有看够呢。
参加工作后到了北方一家出版社工作，每年天南地北地跑，发觉广东人爱喝功夫茶，灌器、炽炭、注水、淋壶、筛茶之后方可品尝，过于繁缛，性急的北方人恐怕享受不了。而且茶太酽，只能用小杯慢慢喝。福建人爱喝乌龙茶，喝前喜欢先在鼻下闻闻，辨别一下茶的品质。杭州人喜喝龙井，真正的雨前新芽是要那虎跑水泡的，尚未入口既已香透肺腑。杭州人不爱喝北京的茉莉花茶，认为气味缺乏纯正。有一次在湖南桃源喝过一种擂茶，真正是把茶叶、老姜、芝麻、米、盐一并放在钵里擂成细沫，已经没有了茶的滋味，当地人却很爱喝。昆明的烤茶有股焦香，把茶叶放在粗陶罐里即烤即泡，对北京人来说肯定会避而远之。
喝茶对水质的要求很高，上海水质差，漂白粉的味道太浓。江苏盐城的水有股咸味，山东荷泽的水碱性太大，当然哪儿都比不上杭州的虎跑水和北京的黑龙潭水。据说用深井泡出的茶味道不错，没有漂白粉味和碱性，看来喝茶还是要到农村去。去年去日本访问，发现日本人吃茶粥，用茶叶煎汁加大米熬制，熬出的粥呈淡绿色，而且有养生之功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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